意惹情牵,最是“临去秋波那一转”。这“一转”,表现在小说的写作上便是结束。古人着重:“一篇之妙,全在落句。”由于它能够强化作者情感,暗示主题,以致揭橥全篇意旨。阅览过程中,我发现许多小说的结束非常精彩,可谓群芳斗艳,各擅胜场。大别之,有三种方法较为常见。
其一,断崖式的转机。写到最终,笔锋一转,遽然让人物的心思情境或客观环境产生意料之外的改变,或使主人公命运猛然反转,妙在既出乎意外,又合情入理。
美国小说家欧·亨利的《差人与赞许诗》为其显例。苏比专心想进监狱求得安身,曾几回寻衅滋事,均未如愿;但是,当他遭到陈旧教堂的赞许诗的感染,意欲弃暗投明时,却被差人以莫须有的罪名投入监狱。结束说:“第二天早上,差人局法庭上的推事宣判道:‘布莱克威尔岛,三个月。’”这意外的结局,令人哭笑不得。
这种方式并非欧·亨利所首创,早于他,法国小说家莫泊桑写出《项圈》。小公务员的妻子玛蒂尔德为参与一次晚会,向朋友弗莱斯蒂埃夫人借了一串钻石项圈,用以夸耀自己的美丽。不料,项圈在回家途中不小心丢掉,她只得借钱买了新项圈还给朋友。为了偿还债务,她节衣缩食、打短工,整整劳苦了十年,变成一个粗大健壮刻苦的妇女。这天,路遇弗莱斯蒂埃夫人,多年的老朋友居然认不出她了,玛蒂尔德因而讲出这十年不往常的阅历。小说结束是:“弗莱斯蒂埃太太却大为震动,捉住她的两只手:‘哎呀!不幸的玛蒂尔德!我的那串是假的呀,顶多值五百法郎!’……”
俄国小说家契诃夫的《万卡》,也是殊途同归。圣诞节的前夜,九岁的小万卡趁着老板和师傅外出祷告之机,胆战心惊地悄悄给爷爷写信,叙述自己在鞋匠家里当学徒历经苦楚摧残、遭受种种优待,恳求爷爷将他带回家去,脱离苦海。写完之后,他只记取肉铺的店员说的:“函件丢进邮筒今后,就由醉醺醺的车夫驾着邮车,把信从邮筒里收走,响起铃铛,分送到国际各地去。”所以,他找到就近的一个邮筒,把那封宝贵的信塞进了筒口。但是万卡在信封上写的是“寄交乡间祖父收”,没有具体地址,因而爷爷是不可能收到信的。小说的结束是:“他抱着夸姣的希望而定下心来,过了一个钟头就沉酣地睡熟了……在梦中他看见一个炉灶。祖父坐在灶台上,耷拉着一双光脚,给厨娘们念信……泥鳅在炉灶周围走来走去,摇尾巴……”
而成名于20世纪上半叶的美国作家阿·马尔兹,相同拿手这类写法。《马戏团到了镇上》叙述两个农家小兄弟传闻马戏团来了,却苦于没有钱买入场券,便自动协助马戏团拉帐子绳、搬道具座椅,费尽了力量,总算换来两张入场券。然后,等呀等,总算比及节目开场,只见我们在走动,灯火照耀着,屋里暖融融的,小哥俩却因过分劳累睡着了。成果,等候看到的小丑、大炮、大秋千,什么也没有见着,白忙乎了一场。结束是:“孩子们给一声炮响吵醒过来,吃惊地抬起头来,像做梦似的,他们看见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从炮口里射出来,射得很高很高,随后翻了个跟斗,垂直地落到网里。周围响起了一阵鼓掌声,接着四面的观众都站起来,开端回家。戏现已演完,坎贝尔哥儿俩没什么可看的,也只好回家。他们悄悄地哭着,所以谁也没注意到他们。”
其二,呼唤式的悬念。承受美学有“呼唤结构”之说,以为文本的空白与不确定,构成一种动力要素,呼唤、激起读者进行幻想并填充著作潜在的审美价值。其妙在于结犹未结。叶圣陶先生有言:“结束是文章完了的当地,但结束最忌的是端的完了。”为了不让它“端的完了”,小说家方法多多。
——有些小说的结束苍凉浩渺,余韵悠长,寄慨遥深,摇曳多姿。这在我国古诗中是常见的,像“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苍茫”“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等等。小说家假如选用这样的方式,也会把著作中的无限慨叹、幽思、希望、猜测留给读者,跟着作者一同运思,一同感叹。
英国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的结束:“我在那温文的天空下面,在这三块石碑前流连。瞅着飞蛾在石楠丛和蓝铃花中飘动,听着柔风在草间吹动,我疑惑有谁能幻想得出那安静的土地下面的长逝者竟会有并不安静的睡觉。”
张爱玲小说《金锁记》的结束:“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但是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她的《倾城之恋》结束:“处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满意的收场。胡琴咿咿哑哑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曩昔,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
——营建一种回肠荡气、怅触无端的苍凉气氛,或许婉转低回的幻想空间。契诃夫的小说《带阁楼的房子》中,身为画家的主人公,以第一人称叙述他和沃尔恰尼诺娃一家的往来,情节并不杂乱,主要是他与姐姐莉达关于俄国社会问题进行屡次剧烈争辩,以及与妹妹米修司的纯真爱恋。小说的结束是这样的:
我现已在开端遗忘那所带阁楼的房子,只要偶然在绘画或许读书的时分,遽然平白无故想起那窗子里的绿色灯火,或许想起那天晚上我这个堕入情网的人走回家去,冷得搓着手,我的脚步在野地里踩出来的响声。愈加少有的是某些时分,孤单熬煎着我,我满心苍凉,就不由得模模糊糊地想起往事,所以不知什么原因,我渐渐地开端觉得她也在想我,等我,我们会晤面的……
这个结束,尤其是最终一句,让人想起明代文学家谢榛的话:“结句当如撞钟,清音有余。”其间有遐思,有期盼,更有淡淡的忧伤、莫名的惆怅,读者从中或能够感觉到作家对俄国未来的苍茫与迷惘。
——有的结束寻求一种宛转蕴藉、耐人寻味、可供多重考索的共同作用。英国作家王尔德的《高兴王子》,叙述高兴王子从不知忧虑为何物,直至献身自己的生命去减轻他人的忧虑,而小燕子从起先不愿意留下到不管冻死的要挟决然陪同王子。作家经过故事中种种实在的丑陋现象,揭穿其时社会的无情无义,也暗示了作者的抱负社会制度倾向。小说结束是:
“把这个城里两件最宝贵的东西给我拿来。”天主对他的一个天使说。天使便带来了死去的燕子和王子的铅心。
“你选得不错。”天主说,“由于我能够让这只小鸟永远在天堂的花园里歌唱,让高兴王子在我的黄金城中赞许我。”
这令人如释重负,觉得皇天究竟有眼,好人终得好报。但细一思量,小鸟未来的任务是在花园里歌唱,高兴王子则住在黄金城赞许天主,前者失去了已有的品格特征,后者仍旧消灭自我,并且,咫尺天涯,无法团聚。不由要问:这是真实的美好吗?
法国作家萨克雷小说《名利场》的结束:“唉,空名浮利,全部虚空!我们这些人里边,谁是真实快活的?谁是左右逢源的?就算其时遂了愿望,往后还不是照样不满意?来吧,孩子们,拾掇起戏台,藏起木偶人,我们的戏现已演完了。”
其三,豹尾式的收场,劲拔有力,一锤定音。“卒章显志”“画蛇添足”“曲终奏雅”的写法,短小精悍,一语破的。
我国现代小说的开山之作——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读者是很熟悉的。经过被虐待者“狂人”的形象及其自述式的描绘,提醒了封建礼教的“吃人”实质,对我国的文明进行了深入的反思。其结束只要四个字:“救救孩子……”力透纸背,语重千钧。
英国作家乔伊斯的小说《阿拉比》,字数不多,中心是凭借男孩和女孩的故事,展现都柏林所在的漆黑、迂腐而又麻痹的国际,用作家自己的话说,是想要露出“世人眼中的一个城市偏瘫或瘫痪的魂灵”。结束更是言必有中:“我昂首凝视着漆黑,感到自己是一个遭到虚荣心唆使和耍弄的不幸虫;所以,眼睛里燃烧着苦楚和愤恨。”
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约翰·克利斯朵夫》的结束:“‘……孩子,你究竟是谁?’孩子回答说:‘我是行将来到的日子。’”
法国作家大仲马《基督山伯爵》的结束:“人类的全部才智是包括在这四个字里边的:‘等候’和‘希望’!”
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说:“文学史上有许多令人难忘的开篇,但不管在方式上仍是在意义上都独具特色的结束,屈指可数。”我对这样的结论是首肯的。在满坑满谷的小说著作中,精彩的结束究竟是极少数。应该说,较之最初,结束的构思确是难上加难。从作者视点讲,最初能够“纵一笔之所如”,而结束却须四脚落地,顾及大局、情节。这在读者亦然:开卷之初,全部茫然不晓,最初无妨沉着放过;终篇之际,故事了然于心,天然对收尾有了“临去秋波那一转”的等候。